子贡曰:“越之功不过鲁,吴之强不过齐,而王置齐而伐越,则齐已平鲁矣。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,而畏强齐伐小越,非勇也。勇者不避难,仁者不穷约,智者不失时,义者不绝世,以立其义。今存越示天下以仁,救鲁伐齐,威加晋国,诸侯相率而朝吴,霸业成矣。且王必或恶越,臣请东见越君,令出兵以从,此则实空越,而名从诸侯以伐也。”吴王悦,乃使子贡之越。
子贡于是向南游说吴王夫差,说道:“做天子的是不会让诸侯属国被人消灭的,做霸主也不会允许天下有另外的强敌出现,这好比千钧的重量稍加东西就会移动,是会破坏均衡的。现在齐国私下攻打弱鲁,想和吴国争强,我替你感到危险。如果救鲁,虽只是表面上的仁义,但讨伐齐国却有极大的好处。这样既可以安抚泗水一带的诸侯,也可打击蛮横的齐国,降伏强大的晋国,没有比这更大的好处了。名义上是挽救鲁国的危亡,实际上阻止了齐国实力的扩张,这个道理,聪明的人是不会有疑虑的。”吴王说:“不错。但我曾与越国交过战,现在越王不辞辛苦,教养士卒,有报复我的意思。你等我把越国拿下来,再照你的话行事吧。”
子贡说:“越国的实力比不上鲁国,吴国也没有齐国强大,现在你放了齐国去攻打越国,等你打下越国时,齐国就已经灭掉鲁国了。如果你以保存危亡、延续将灭的名义去攻打小小的越国,害怕强大的齐国,这不是勇者的表现。真正的勇者是不会躲避困难的,仁者是不会见死不救的,智者是不会失掉机会的,义者是不会让一个国家灭亡的,而是借此建立道义。现在你应该借保存越国之意来表示自己的仁德,解救鲁国,讨伐齐国,向晋国显示你的威势,到时诸侯各国必定会来朝见吴国,到那时称霸诸侯的大业就成功了。如果你真的厌恶越国,我可以替你去面见越王,叫他出兵帮助你,以使他国内空虚,名义上是跟随诸侯去讨伐就是了。”吴王听了非常高兴,就派子贡去了越国。
越王郊迎,自为子贡御,曰:“此蛮夷之国也,大夫何足俨然辱临之?”子贡曰:“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,其志欲之而畏越,曰‘待吾伐越乃可’。如此则破越必矣。且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,拙也;有报人之志而使人知之,殆也;事未发而先闻,危也。三者举事之大患也。吴王为人猛暴,群臣弗堪;国家疲于数战,士卒不忍;百姓怨上,大臣内变;子胥以谏死,太宰嚭用事,顺君之过以安其私:此王报吴之时也。诚能发卒佐之以激其志,而重宝以悦其心,卑辞以尊其礼,则伐齐必矣。此圣人之所谓屈节以期远者也。彼战不胜,王之福也。若胜,必以兵临晋。臣还北请见晋君,共攻之,其弱吴必也。其锐兵尽于齐,重甲困于晋,而王乘其弊,灭吴必矣。”越王许诺,乃使大夫种以三千人助吴。吴遂伐齐于召陵,果以兵临晋,遇以黄池。越王袭吴之国,遂灭吴。孔子曰:“夫其乱齐、存鲁,吾之始愿也。若乃强晋以疲吴,使吴亡而越霸,赐之说也。”美言伤信,慎言哉!
越王勾践到城外亲自迎接,并给子贡驾车,对子贡说:“越国是个落后不开化的地方,你这样的贵人怎么肯自降身份来到这里了呢?”子贡说:“现在我已说服了吴王去救鲁伐齐,吴王心里愿意,就是顾虑越国,他说:‘等我攻打越国之后再伐齐。’真要如此的话,他攻破越国是必然的。如果没有报仇的心意却使人怀疑,是很笨拙的;有报仇的心意却被对方知道了,也是不安全的;仇还没有开始报就被探知到了风声,更是很危险的。这三点是成事的最大禁忌。吴王是凶狠残暴的人,臣属们都难以忍受;国家屡次征战,疲惫不堪,兵士们也难以忍受;百姓们怨声载道,朝中大臣有了更迭;伍子胥因进谏被杀,太宰嚭把持政权,只顺着君主的好恶行事,以保全自己。这些都是你应该报复吴王的机会,如果你能派兵协助吴王以激发他的斗志,用金银财宝获取他的欢心,用谦恭的言辞和礼仪奉承他,他定会去攻打齐国。这就是圣人所言的失去节操以图长治久安。他输了,那是你的福气;如果赢了,必定会乘胜攻打晋国。到时我就再去面见晋王,让他一同来攻吴,则吴国的势力定会被削弱。等他的精锐军队在齐国消耗得差不多了,重兵又被晋国所牵制,你就可以趁此机会去攻打他,绝对可以灭掉吴国。”越王答应依计行事,于是派大夫文种率领三千士兵协助吴国攻齐。吴国讨伐齐国,在召陵打了一仗。胜利后又带兵向晋国进逼,和晋国在黄池一战,结果大败。越王听到消息后便乘机进攻吴国,并最终灭掉了吴国。孔子说:“扰乱齐国,挽救鲁国,是我最初的愿望。使吴国疲败来让晋国强大,灭掉吴国让越国称霸,这是子贡游说的结果。”但花言巧语会败坏信誉,一定要小心呀!
儒家思想本有重农轻商之意,其主旨思想更是强调行仁义,轻言利。但孔子的学生子贡却是个例外,因为他是靠经商致富的,经常游走在各诸侯国间,练就了高超的口舌之能,所以才能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达到救鲁、乱齐、灭吴、强晋、使越称霸的目的。由此可见,雄辩的口才对许多事情的成败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。
赵高乱政 废长立幼
秦始皇游会稽,至沙丘,疾甚。始皇令赵高为书,赐公子扶苏,未授使者,始皇崩。
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,而谓公子胡亥曰:“上崩,无诏封王诸子,而独赐长子书。长子至,即位为皇帝,而子无尺寸之地,为之奈何?”胡亥曰:“固然也。吾闻明君知臣,明父知子。父既捐命,不封诸子,何可言也!”赵高曰:“不然。方今天下之权,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,愿子图之。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,制人与见制于人,岂可同日而道哉!”胡亥曰:“废兄而立弟,是不义也;不奉父诏而畏死,是不孝也;能薄而材谫,强因人之功,是不能也。三者逆德,天下不服。”
高曰:“臣闻汤、武杀其主,天下称义焉,不为不忠。卫君杀其父,而卫国载其德,孔子著之,不为不孝。夫大行不细谨,大德不辞让,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。故顾小而忘大,后必有害;狐疑犹豫,后必有悔。断而敢行,鬼神避之,后有成功。愿子遂之也。”胡亥喟然叹曰:“今大行未发,岂宜以此事干丞相哉!”高曰:“时乎时乎,间不及谋。赢粮跃马,唯恐后时!”
秦始皇巡游会稽山,来到沙丘时,病得很严重,便叫赵高写遗诏赐位给公子扶苏。遗诏写好后,还没来得及交给使者,就去世了。
赵高扣留了赐给扶苏的玺印和遗诏,对公子胡亥说:“皇上去世,没有遗命封诸子为王,只是赐给了扶苏遗诏。等扶苏来到,就会成为皇帝,可是你却什么也没有分到,该怎么办呢?”胡亥说:“事实就是这样。我听说圣贤的君王最了解他的臣子,聪明的父亲最清楚他的儿子。我父亲当然知道哪个儿子应该继位,哪个儿子不该受封。既然父亲不下令封赐诸子,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?”赵高说:“话可不能这么说。现在天下的大权,都在你、我和丞相李斯的手中。我们要谁生谁就生,要谁死谁就死,你仔细考虑一下。让别人向自己称臣和自己向别人称臣,控制别人和受他人控制,怎么能够相提并论呢?”胡亥说:“废兄长而立幼弟,是不仁义的;不遵从父亲的遗诏,却妄想嗣位为帝,阴谋篡位,这是不孝的;自己才能拙劣,依靠别人出力帮忙,是无能的表现。这三件事都是违背道德的,天下人是不会心服的。”
赵高说:“我听说商汤、周武王杀了他们的君王,天下人都称赞他们是仁义之举,不能算是不忠。卫出公杀了他的父亲,卫国人因此称赞他的德行,孔子还在《春秋》中记载过,不能算是不孝。做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事,美好的德行不必计较琐屑的礼节。乡里的日常琐事与朝廷百官所担负的责任各不相同。所以凡事如只顾细节而忽略大局,必定要有祸患;犹豫不决,就会招来灾难。只要果断干练,敢作敢为,鬼神也会畏惧躲避,事必能成。希望你能按我的意见去做。”胡亥长叹了口气,说:“现在皇上刚去世,还未发丧,怎能拿这件事来打扰丞相呢?”赵高说:“时机是很要紧的,如果错过了再作打算就晚了。就像携带干粮骑马赶路一样,最怕的是耽误时机了。”